姥爷没了,姥娘住到家里看大孩,大孩一岁半。

    这年雨大,大孩家是洼地,庄稼都淹了。没有办法,往外逃吧,到收成好的地方要口饭吃。爹、娘、姥娘和大孩逃到沾化,找了个车屋住下。

    车屋在房东院外,没有门,平常放个车。收完秋,不用车了,谁愿住就住,不用问谁家的,在车屋外支个锅,就能过日子。爹娘出去要饭,姥娘看着孩子。

    在沾化住了不到一个月,黄河开口子了。

    听说黄河开口子了,沾化的人想法子赶快逃命。逃不出去的那些人,有的爬上瓦房,有的爬到树上。

    爹娘把姥娘和大孩放到房东家谷草垛上,两口子上了房顶。

    娘在房顶上哭:“谷草垛要是冲开,那娘儿俩都得淹死。”

    爹劝娘:“他姥娘五十多岁,够本了。孩子淹死,咱还能生。”

    水来得又快又猛,爹跟娘待的房顶是土房,房子泡倒了,娘抱着个房木不撒手,爹不知冲到哪里去了。

    娘抱着房木,让浪冲到水边。走上高岗,回头看水,一眼看不到边。

    水边有从上面冲下来的房木、烂草,也有淹死的人,娘放声大哭:“娘啊,你和孩子的尸首在哪里啊?”

    她一边哭,一边喊,一边找。

    那谷草垛没叫水冲开,娘儿俩坐在谷草垛上,也给冲到水边了。姥娘抱着大孩,没淹着,正愁呢。

    娘找着这娘儿俩,喜得不行。

    姥娘问:“他爹呢?”

    娘说:“不知给冲到哪儿去了。他爹会扒水,还会踩水,淹不死他。”

    啥都不剩了,娘抱着大孩,领着姥娘,要饭回家。

    到家以后,娘问婆婆:“你儿他回来了吗?”

    婆婆说:“没回来。”

    娘想起黄河开口子水浪急,会扒水也用不上,知道丈夫淹死了,她先哭了,一家人哭成一片。

    娘留在李家守寡,眼巴巴地守着大孩长大。别人家男孩七八岁中用了,到地里帮着干活儿。大孩七八岁,娘叫他上学。

    十二岁那年,同学都爬到树上,再从树上往下跳。人家跳下来都没啥事,大孩摔断了骨头,找先生接骨,没接好,瘸了。

    到了二十多岁,还没说上媳妇。

    一九五九年,李大孩二十六岁了。

    屯子里吃大锅饭,食堂缺个司务长记账、算账。大孩念过书,当了司务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