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备昏昏沉沉,魂魄仿佛回到了涿郡故里,回到了大桑树下。母亲张氏正出门泼水,一眼瞅见刘备,满脸震惊,“儿啊,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学业完成了?”刘备上前跪在地上,已经是泪流满面,“孩儿不孝,这次回来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。”张氏眉头紧皱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刘备一抹眼泪道:“我的恩师已经回到朝廷,担任议郎,孩儿与公孙瓒等人都完成了学业,已经算提前结业了。”
张氏心下咯噔一声,无奈道:“好吧,既然完成了学业,那就娶妻生子,以后再说吧。”刘备忙抓住张氏胳膊苦求:“母亲,等孩儿建功立业,必定为母亲娶一个贤惠的儿媳,暂时还是容我先去建功,望母亲成全!”张氏暗暗吃惊,只好点头同意。
刘备用张氏为他娶妻的钱当做盘缠,匆匆赶往洛阳,拜见了议郎卢植。卢植询问刘备志向,刘备慨然道:“恩师,我这次来是为了匡扶大汉,拯救万民。”卢植一惊,“你仔细说来。”刘备幽幽道:“恩师,如今已经是光和元年,张角的太平道已经快六年了,难道朝廷就不担心他们会聚众造反吗?一旦张角造反,天下顿时大乱,万民流离失所,白骨皑皑,恐怕这不是恩师希望看到的。”卢植面色凝重,对刘备刮目相看。
几日后卢植将刘备推荐给汉灵帝,灵帝大喜道:“朕正巧要命议郎蔡邕撰补《汉纪》,爱卿,你也参与一份吧!”卢植忙遵旨。灵帝招手道:“至于你那个得意门生,就命他担任羽林郎吧!不过,按照规矩,他得出钱五百万,看在爱卿的面子上,只让他出钱一百万,朕算是宽宏大量了!”卢植一边谢恩,一边心里犯了嘀咕。
回去告诉刘备,刘备欣然答应,笑道:“恩师放心,咱们不能坏了陛下的规矩,这钱徒儿一定出!”刘备回乡变卖家产,总算凑足了一百万钱,当上了羽林郎,正式成为一名军官。
汉代羽林多是从汉阳、陇西、安定、北地、上郡、西河等六郡选拔良家子弟,统一由羽林中郎将与骑都尉共同监领,秩比二千石,相当于郡官。下设羽林左监、羽林右监,秩六百石,相当于县令。再下面才是羽林郎,比三百石,相当于县长。羽林骑主要负责护送和保卫皇帝,地位仅次于禁卫皇宫的虎贲军。虎贲由虎贲中郎将掌管,下设虎贲侍郎、虎贲郎中、节从虎贲等。
该年汉灵帝开启西园卖官,闹得朝堂上下乌烟瘴气。刘备无可奈何,暗暗叹息。临近年关,刘备将母亲接到了京城,享受清福。转眼到了光和二年,汉灵帝因为宠幸何贵人,擢拔何氏兄长何进为虎贲中郎将,负责宫廷禁卫。
一日刘备迎面碰到何进,又站在道旁一拜。何进十分诧异,驻足仔细瞅着刘备,“你是……我怎么感觉你好像认识我,我观察你半个月了,说吧!”刘备笑道:“在下是侍中卢植的弟子,早就听闻何将军大名,一直无缘得见。”何进恍然大悟,“原来是卢侍中的弟子,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!好啊,改日有空,替我请卢侍中到寒舍一叙。我还有事,先走一步!”
几日后刘备果然拉着卢植前往何进府中拜访。何进大喜过望,亲自出迎。满脸堆笑道:“卢侍中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经学大儒,名扬四海啊!何某一介粗人,本该亲自到府上拜访,岂敢让侍中登门前来,恕罪恕罪啊!”卢植拱手道:“何国舅谦虚了,无论如何都该我们师徒来拜访国舅。”何进忙请二人入府拜茶。
卢植满脸愁虑,何进疾问,卢植摇头道:“大祸将至,可叹我们却无能为力啊!去年天狗食日,我趁机劝陛下解除党禁、任用贤良、不再卖官鬻爵等八策,可惜陛下一样都没有采纳。不瞒国舅,如果继续实行党锢,宦官干政将越演越烈。陛下在朝廷卖官,宦官亲属在地方肆虐,如此下去,我大汉江山可就暗无天日了!”
何进拍案怒道:“都是这帮宦官纵容属下违法乱纪,祸乱天下。卢侍中和满朝文武是朝廷的栋梁,今后还要靠你们多劝劝陛下,我相信只要有你们在,宦官绝不敢放肆!”卢植摆手道:“不不不,我们这些人势单力薄,陛下未必能听进去。如果国舅能够从旁相助,相信陛下必会采纳。”何进大喜,满口答应。
刘备趁机道:“国舅,都说男人十句话不如枕边一句话,如果这事何贵人能够说几句,必会事半功倍!”卢植眼睛一瞪道:“自古女子不得干政,玄德不要乱出主意。”刘备摇头叹气,何进也尴尬一笑道:“无妨无妨,玄德才二十岁,年轻气盛嘛!正好我认识一人,刚正不阿,咱们可以向陛下举荐他为司隶校尉。”卢植一惊,“莫非是尚书令阳球?”何进笑着点头。
不久尚书令阳球迁司隶校尉。阳球字方正,原来曾担任议郎。当初大长秋曹节、中常侍王甫等人专权乱政,太尉段颍与宦官同流合污,结果曹节、王甫父兄子弟纷纷出任卿官、校尉、州刺史、郡守、县令等官,闹得民怨沸腾。其中王甫养子王吉残暴不仁,为官五年肆意残害上万人,更是罪恶滔天。阳球曾指天怒骂:“我如果当上司隶校尉,必然诛尽这帮阉驴!”
如今如愿以偿当上了司隶校尉,阳球五指紧攥,面色冰寒,必要掀起一番惊涛骇浪!于是士大夫阶层与宦官迎来了一次激烈而残酷的交锋。阳球得知王甫在家休假,立刻进宫觐见汉灵帝,边谢恩边上奏:“陛下,天下黎民生活在水深火热,迟早聚众造反,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宦官!大长秋曹节、中常侍王甫、淳于登、袁赦、封易等人和他们的亲戚肆意祸乱天下,荼毒百姓,早已闹得民怨沸腾。其中王甫的养子王吉,担任沛相五年,诛杀上万人。如果谁稍微犯法,他就直接把人杀了,严刑酷法,残暴不仁。陛下,这些宦官的罪恶足以灭族啊!还有太尉段颖,谄媚宦官,助纣为虐,应当一并处死!”
汉灵帝犹疑不决,来回踱步。这时京兆尹杨彪趁机上奏,王甫的门生贪赃财物七千万钱,应该立刻缉捕论罪,没收全部家财。汉灵帝两眼放光,先喜后怒,立刻下旨将王甫、段颍、王吉等逮捕入狱,没收全部家财,然后交阳球审问。段颍畏罪自杀,王甫、王吉等人被轮番大刑伺候。王吉哀求道:“我们都是快死之人,能否减轻点酷刑?”阳球冷笑道:“你当初残杀上万人的时候,有没有心疼过他们?嗯?来人,立刻大刑伺候,把五种酷刑轮番用上,伺候公子上路!”最后王甫、王吉等人被拷打致死。
阳球将王甫的尸体横放在洛阳东面夏城门示众,并在旁边树立一个木牌,上面写着“贼臣王甫”。大长秋曹节路过夏城门回宫,见王甫尸体腐臭,掩面流泪道:“王甫财产全被没收,妻女全被流放,自己也落到这步田地。唉,我们这些人可以自相残杀,怎么能让一只疯狗来舔王甫的汤汁呢?通知其他常侍,从今日起,任何人不得请假回家,咱们得齐心合力弄死这条疯狗!”
阳球刚搜集完证据,正准备上奏弹劾曹节,没想到曹节早一步出手。曹节只身面见灵帝,痛哭流涕道:“陛下,老奴等有罪,罪该万死。可打狗还要看主人,王公公曾帮助陛下诛杀大将军窦武,即便有罪,也该陛下亲自处置,轮不到阳球动用私刑啊!如今王公公又被弃尸宫门,这不是公然办陛下难堪吗?再者,阳球原是酷吏,多次被三府上书弹劾,后来因为在九江立了微末功劳,这才得以提拔。如此劣迹斑斑的人,不适合当司隶校尉,否则他必然继续胡作非为,令陛下颜面扫地!”
汉灵帝面色凝重,当殿宣布将阳球改任卫尉。卫尉原是护卫皇宫的长官,后来卫尉下设北宫、南宫卫士令,分别率军护卫南北宫。阳球大惊,苦苦哀求道:“陛下,微臣还有没完成的事,望陛下再给微臣一个月时间,微臣必定替陛下扫除奸佞,还大汉太平盛世!”灵帝大怒,“卫尉要抗旨吗?”阳球不断磕头,血流满面。灵帝粗着嗓子质问:“卫尉要抗旨吗?”阳球再三磕头,灵帝三次质问,阳球不得不接受诏命,面如死灰。
阳球与何进、卢植秘议,打算与太尉陈球、司徒刘郃搜集曹节、张让等人罪名,上奏灵帝弹劾曹节。陈球、刘郃欣然同意,于是分头行事。在搜集罪名时泄露了消息,结果遭到宦官疯狂反扑。曹节联手张让等人一起诬告陈球、阳球、刘郃等人,灵帝大怒,将陈球、阳球、刘郃等人全部打入牢狱,没收全部财产,又将众人妻儿全部流放。曹节等人趁机弄死三人,报了一箭之仇。灵帝又命曹节加领尚书令,宦官权势更大了。
士大夫与宦官的斗争逐渐落下帷幕,双方看似两败俱伤,实际上宦官略胜一筹。刘备感慨万千,瞧出大汉之祸不在宦官,恰恰在汉灵帝。所谓一将无能,累死三军。刘备再也不提诛杀宦官,只是陪着母亲在京城过着悠哉的生活。
一年后由于中宫位置空缺,何贵人被封皇后,何进也被擢拔为侍中,卢植被任命为尚书,二人都可以参与朝廷大政决策。何进趁机举荐刘备,刘备被擢拔为羽林左监。灵帝听闻刘备是卢植的得意门生,又越级擢拔刘备为骑都尉,秩比二千石。刘备又喜又忧,只好先欠下朝廷一千万钱。
这一年曹操靠着父亲大司农曹嵩的关系,再度被朝廷征召,任命为议郎,秩六百石,可以参与朝政。而出身四世五公之家的袁绍却拒绝朝廷辟召,隐居在洛阳,表面上不接见宾客,其实暗中结交仁人志士,如许攸、张邈等人。其弟袁术被封为河南尹,负责京都事务。
不久后太常袁隗过六十大寿,亲自领着侄子袁绍、河南尹袁术迎宾。侍中何进、尚书卢植等人纷纷前往,宗正刘焉、司徒陈耽、大司农曹嵩、御史中丞韩馥、议郎曹操、骑都尉刘备、许攸、张邈等人全部登门相贺,简直门前若市,快把门槛踏破。待客人到齐,袁隗小声对袁绍道:“本初啊,听中常侍赵忠说,你与那些什么党人在一起瞎鼓捣什么反对宦官干政,你知不知道这是灭族的大罪?赵公公跟我打了招呼,算是给咱们袁家面子。你父亲去世的早,我作为长辈不得不负起这个责任。本初啊,从今日起,不准和党人来往,等下也不要跟他们一唱一和,听到了吗?”袁绍嘴上答应,心里却不屑一顾。
待袁绍走后,袁隗拉着袁术语重心长道:“公路啊,依我看本初是准备把我的话当耳旁风。你们父亲不在,虽说本初是长兄,可你是嫡子,你得担起家族的责任,一方面要看着本初,不能让他惹大乱子;一方面要洁身自好,别把自己也搭进去。”袁术撇嘴道:“叔父了解本初,他一向瞧不上我,我也瞧不上他,他怎么可能听我的呢?他要是听我的,当初这河南尹的位置就是他的!可惜这个倔驴,是烂泥扶不上墙!叔父啊,依我看他迟早连累死咱们,不如派人把他送回汝南老家。”袁隗无可奈何,只能领着袁术进去招待众公卿。
酒过三巡,刘备突然起身道:“在下骑都尉刘备,有一事不解,希望请教诸位王公大臣。”众人纷纷愣住,袁术撂下酒杯怒道:“这厮是谁呀?区区骑都尉也敢大放厥词,叉出去!”袁绍忙起身道:“且慢!原来是刘玄德啊,我记得他是卢尚书的得意门生,对不对?”卢植轻咳一声,起身道:“正是,玄德冒犯了诸位,卢植代他请诸位海涵!”袁隗捋着胡须大笑道:“既然是卢尚书的得意门生,无妨无妨,玄德请说!”